西弦月

一个不严肃的眼苏(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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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双杰】寻你(上)(双杰111之101)

 @归去梨花溪 的《Being Human》完结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特别是阅读了它的第二篇番外之后,我经常和作者讨论一个问题:如果王杰希知道了新杰被带走以后所经历的事,他会如何反应?

心痛?愤怒?自责?这个问题似乎两三句之间很难说清,却又一直吸引着我去寻求它的答案。

恰好作者也说,她也很期待王杰希的反应,但是找不到合适的,告诉他的契机。她又说,我们可以假定,如果新杰在那个“洞”里的经历,让他失去了原本的记忆,而此时,他恰巧又遇到了王杰希,那么不就有让王杰希知晓这一切的可能了吗?

在这样一种诱惑地驱使下,我尝试着去勾画王杰希的反应,写一个双杰在异国他乡重遇、相识、复又相恋的故事。

这个故事的前篇:戳我。与它不同的是,我们假设当方士谦救出新杰的时候,他已经失去了关于从前、关于王杰希的所有记忆。

虽然这只是上半篇,但是为了能让双杰在我的脑洞里圆满地HE,这一篇,我一定会尽快填完的……(。

以及,为了保持行文连续性,方士谦的人物性格参照了《Being Human》的正文。


 

欧洲,G国,F大。

地处G国中部的F大是一所与城市同名的知名高等学府,坐落于罗马广场旁,莱茵河畔。从F大高处极目远眺,不远处的莱茵河从城市中央蜿蜒而过,深蓝色的水面碧波荡漾,澄澈如镜,水天一色。两岸风景如画,红枫如火,秋风送来馥郁的果香,夹杂着附近庄园里新酿葡萄酒的酒气,令人宛如置身童话之中。

王杰希刚参加完一场学术研讨会议,闲来无事,又见阳光正好,在楼下咖啡馆买了一杯现磨拿铁,径自上了露天阳台。

落地窗里头有几个埋头书本的学生,在书上“刷刷”地写着什么。其中的一个,看去长相斯文,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,书生气十足。他在王杰希路过时略略抬头,那一双如湖水般湛蓝的眼睛一下望过来,让人印象深刻。

王杰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手中的饮料,用舌头舔干净嘴唇上的泡沫,手指摩挲着杯子的扶手,将目光转向别处。

自从张新杰被国安局的人带走,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两年。一年前,他得知了张新杰的死讯。

王杰希自问不是个过度沉湎于过去与伤痛之中的人。他一直记得他答应张新杰的事,像从前一样,过他该过的日子。快乐,自由。他将自己的精力和热情投入到生活与工作中去,做一个尽心尽责的大学教授,做一个平凡安乐的普通人。

他不会凭空沉溺在“张新杰其实还活着”的臆想中,但他也清楚地知道,穷尽这一生,他都不会忘了他。

那是他此生挚爱,不论他是生是死,亘古不变。

但就在刚才,在前往咖啡馆的林荫大道上,他……好像看到了他,看到了张新杰,但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像极了张新杰的人。

王杰希不确定。他默默地抿了一口拿铁。

黑发,黑眼,熟悉的五官,淡漠的神情。可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,那人便被淹没在下课的人群中。王杰希再想一看究竟,已是寻他不着。

他愣愣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,最后收回目光,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胸口,去摸那一枚挂在颈间的戒指。

 

回想起刚才的经历,王杰希自嘲地笑了笑。他以为他已经足够淡定理智,去接受已成现实,但事实证明,只要有百万分之一的希望,他仍热切地期盼着有一天,张新杰可以毫发无伤地回到他身边,只有他们两个人,像从前那样平静恬淡地过日子。

陆续有几个结伴的女学生来到露天阳台,其中一个看到独坐的王杰希,用英语礼貌地问他,介不介意她们在这一桌坐下。

王杰希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
几个姑娘落落大方,围桌而坐,海阔天空地畅谈着。她们谈论刚刚课上的论题,谈论给她们上课的教授,还谈论不久后要举办的秋季酒会,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属于年轻人的活力。王杰希在一旁断断续续地听着,仿佛自己也回到了二十岁出头的年纪。

如果张新杰只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,王杰希忍不住继续想道,如果他念完本科之后仍选择留在学校深造,那么此刻的他或许也会像她们一样,过着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,单纯而快乐。

一大群白鸟从万里晴空中扑腾着翅膀飞掠而过,王杰希喝下最后一口拿铁,礼节性地和姑娘们道别,缓步走下楼梯,思考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。而他的理智正一遍遍敲打着他,告诉他,人生不是戏剧,没有那么多如果。

 

 

三天之后是F大一年一度的秋季酒会,参与者多是本校的教授与学生。王杰希虽不是校内人员,但作为远道而来的访客,也在受邀之列。

酒会当天,王杰希穿一件深蓝色单排扣西装,搭配一条同色调条斜纹领带和最常见的白色衬衫,由里到外,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修长笔挺的身形,在如此场合下,低调却又不失风度。

他刚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玛格丽特,随即见到某位一同参与这次学术研讨的本校教授笑吟吟地朝他走来,热情地握住他的右手——他对这个从东方来的年轻副教授印象很好——主动与他讨论起F市的天气,F大的学术氛围与校园环境,甚至聊到了G国的房价走势,一时之间,相谈甚欢。

端着鸡尾酒的侍者从旁走过,王杰希把空杯放入托盘中,换上一杯威士忌苏打,正欲开口,便听走至身后的侍者轻声问道:“先生,您要什么?”

对方顿了顿,回答道:“一杯玛格丽特,谢谢。”

王杰希呷了一口酒,听到声音,微微侧过身去,眼角余光一瞟,整个人便立定了。

他听不到眼前的教授在兴奋地说些什么,也听不到有些喧嚣的背景音。周围人来人往,觥筹交错,但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那声音的主人吸引了。

他忍不住眯起眼睛,仔细打量起他来。

那人一身纯黑礼服包裹住清瘦的身形,配上棉质白衬衫,领口打着黑色领结,浑身上下是对比鲜明的两种色调。只是——

如记忆中黑白分明的双眼,妥帖的黑发,白皙的脖颈,灯光下更显柔和的清秀五官,为他添上几分书卷气的眼镜……

当他的目光毫无征兆地投射过来,王杰希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。

不是一厢情愿的幻觉,不是凭空捏造的臆想,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身旁,如同过去上千个日夜一般。

张新杰。

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,王杰希花了三秒钟让自己冷静下来,和教授低声交谈了两句,转身走入人群中,他的视线一刻都没有从张新杰身上挪开。

有些古怪。

王杰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,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酒,在心底做出判断。

张新杰看到他了,他确定。刚才他们相隔不过三米,但张新杰望向他的目光,谨慎之中又带着从不曾见的疏离。

为什么会这样,他不由皱起了眉。而且,张新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

王杰希百思不得其解,但贸然前去询问,似乎又不甚稳妥。权衡之下,他决定在酒会剩余时间里找个机会,私下向他问清楚。

酒会进行到中场,王杰希仍然不急不恼地在大厅里等候着最佳时机。为了这一次重逢,已经等了足足两年,他不介意再等上一场酒会的功夫。

但他发现,张新杰鲜与人交流,酒喝得也不多,浅尝辄止。他似乎是孤身一人前来此处,并无同伴。有热情的女学生上前与他交流,也只是点到为止。比起其他人表现出的随性与惬意,张新杰显得更为拘谨,不,凭王杰希对他的了解,与其说是拘谨,不如说,是警惕。

王杰希注视着他,不觉抿了抿唇。

喝完手中那杯玛格丽特,张新杰将空杯还给路过的侍者,转身往另一头走去。

机会来了,王杰希快步跟上。

他尾随着张新杰,在洗手间外停住,正琢磨着一会儿等他出来后要如何开口——他心中有千百个疑问,千百种情思想要同他说,突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——甫一抬头,却见曾经日夜牵挂,和他一同尝尽恋爱甜苦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。四目相对,王杰希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好,开场白该说些什么。

张新杰澄澈无波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他,纵然暌违,却又恍若昨日刚分别,时光一下子倒退到了两年前。

“新杰。”他开口,低声叫他的名字,久违地,柔情地,向来沉稳的男中音有一丝难辨的颤动,和熟悉的尾音一起慢慢融化进空气里。

凝视着王杰希的目光中闪现了一丝困惑,他张了张嘴,王杰希再熟悉不过的清越嗓音在他耳畔响起,真实得让他有些难以置信:“你好,叫我吗?”

王杰希的眼神里浮现出明显的震动,一时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,他咽了咽道:“你,不是张新杰吗?”

“张新杰……”好看的眉尖蹙了起来,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,“抱歉,我不是。”

“你……”王杰希有一瞬间的失神,继而仔细看他的眉眼,他不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。他不想轻易就让他走,但他既然已经矢口否认,再问下去已是失礼。

王杰希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,轻声说道:“该说抱歉的是我。”

仿佛是讶异于王杰希所流露出的情绪,又或许是出于对不速之客的提防,他轻轻咬了咬下唇,目光愈发深沉谨慎。

王杰希记得,张新杰也总会做那个咬唇的动作,尤其是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。

他真的不是新杰吗?

如果不是,他的神情举止为什么和张新杰如此相似?

可如果是,他为什么要骗他呢?

不,张新杰是不会骗他的。他曾经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向他如此允诺过。

见王杰希迟迟没有动作,对面的男子冲他歉然地点了点头,继续往外走。

王杰希这才回过神来:“等一下。”

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抓他的左手,这样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几近失态,对方的眼神中也已有警告之意:“请你放开。”

手中的手腕纤细瘦削,似乎比张新杰的还要细一些,王杰希的目光随之黯了下来,渐渐松开了手:“抱歉,是我鲁莽了。”

他的手指修长有力,但王杰希注意到,左手五指,空无一物。

对方最后看他一眼,举步朝外走去,做工精致的皮鞋敲打着地面,发出有节奏的声响。

王杰希站在原地,眼眸低垂,深吸了一口气,尽最大努力收敛起自己的情绪。所幸他向来是个克制的人,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困难。

平复了心情,王杰希缓步朝酒会主场走去。

那个人……王杰希边走边想,难得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
至少他不像是在骗他。

想到那双和张新杰如出一辙的眼睛,王杰希很难想象,当他用那样一种平静,甚至是淡漠的眼神望向自己时,却是在对他说谎。不论是出于理性还是感性,王杰希都无法认同这样的结论。

那么,就只有两种可能。他不记得自己了,或者,他确实只是一个和张新杰长得非常相似的人而已。

若是后者,王杰希不禁思考,他是自然人吗?亦或只是一场谋划?目的呢?再放出一个酷似张新杰的仿生人,他们的目的是什么?而若是前者……他不得不在意,过去的两年间,在他看不到的地方,在张新杰的身上,究竟发生了什么?

可无论是哪一种,现在的自己对他而言都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。王杰希不禁苦笑,他不想无端地闯进另一个陌生人的生活中,即便那个人是张新杰,或者说,尤其当那个人是张新杰的时候。

但有些事,若他不主动去探求隐匿于事实背后的真相,恐怕只会在他的心头久久盘旋不去,每每想起,心绪难平。

更何况,失去至爱之人的苦痛,他早已承受过一次,断不愿再承受第二次。

他重又回到场内,目光有意无意地环顾四周,终于在一背光处发现了那人。

王杰希走近几步,两人之间仍有一段距离。他朝他微微一笑,彬彬有礼,对方微愣,继而也冲他轻轻一颔首。

但经历过刚才的一幕,他显然已不愿和王杰希再多纠缠。他的回应礼貌而冷淡,之后侧过身,准备朝另一头走去。

王杰希的目光越过他,落在他身后的陌生人身上。

场内的灯不知何时暗了下来,灯光阑珊,人影攒动,一只黑乎乎的枪口从交错的人群中探出半截,周围的人仍沉浸在各自的欢乐中,王杰希的眼底却闪过微冷的光。

如果不是拥有良好的夜间视力,他不会轻易注意到那枪口,而枪口瞄准的人……

枪膛里的子弹将出未出,王杰希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的利害因果,身体已经先于意识,走上前去将枪口挡在了身后。

“别动,五点钟方向,有枪。”王杰希将右手放在对方肩上,沉声在他耳边说道。

只见他转过身来,错愕的神情清晰地倒映在王杰希的眼睛里。

遭遇枪杀是他预料之中的事,但他相信自己足以应对。

可是眼前的这个人……这个人,为什么?他的的确确不认识他,但他却总是对自己表现出异常的熟稔,且接二连三地让人感到诧异,甚至不顾自身安危……他究竟是谁?他失去理智了吗?!

他的视线穿过王杰希的肩头,只一眼便看见了那只9mm口径的左轮手枪。

不,他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受牵连。就算他依旧对这个人心怀芥蒂,对他先前的做法不甚赞同,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他因为自己流血受伤,甚至为此断送性命。

没有半分犹豫,他握紧王杰希的右手,用最快地语速说道:“抓紧我,跟我走。”

说完,他带着王杰希以场内设施作掩护,朝门外飞奔而去。

身后枪响,瓶裂,混乱一片。

 

 

出大门后,他们改走有树木遮蔽的小径。两侧的绿影飞快地向身后退去,两人一口气跑出数十里远,确定身后再无可疑踪迹时,才略微慢下了脚步。

剧烈运动过后,胸口不住地起伏,王杰希努力呼吸着每一口新鲜空气。等他喘息够了,才注意到经过刚才一阵奔跑,他们的手依旧紧紧地握在一起。

还是那般熟悉的温度与触感,十指交握,仿如有一股融入彼此生命之中的默契,在黑夜里无声地流淌。

王杰希微微有些动容。

他想起那一天,他也像现在这般握住他的手,对他说:“新杰,家人之间,不是必须要用血缘来维系的。”

张新杰凝视着他,紧紧地回握,明眸含笑,仿佛是在向他许下承诺,这一生一世,他们都不会分开。

……

回忆如潮。潮起潮落之间,恍惚见眼前的人正注视着他,王杰希心头一跳,一声“新杰”几欲冲出口,到底被最后一丝理智拉扯了回来。

对面的人皱了皱眉,不动声色地松开了他的手。王杰希心底一涩,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,把它插进裤兜里。

没有人说话,两人又走了一路。

得有人打破僵局,王杰希想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为什……”

仿佛约定一般异口同声,王杰希微微一笑:“你先说。”

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他言简意赅地问道,听起来……也谈不上有多感激。

王杰希难得地沉默了。

他永远也不想看到漆黑的枪口指着张新杰。看到枪口的一瞬,残存的理智如此告诉自己。

可就在刚才,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,他不是张新杰。这样的理由,他还怎么说得出口呢?

对方并没有打算为难他。

“总之,今天谢谢你。”他停下了脚步,看着王杰希的侧颜,认真地说道。

“不客气。

“你刚才想说什么?”

王杰希摇了摇头。他本想问他,“为什么有人要追杀你”,但话到嘴边,还是没有问出口。就像自己有无法言说的事一样,他也有他的秘密。只要自己相信,眼前的人不是坏人,那就足够了。

他看了王杰希一会儿,没再多问。

“下次不要贸然替别人挡枪,中了弹,会很麻烦。”回想起酒会上的事,仿佛是出于对王杰希做法的不认同,他蹙起眉,严肃地说着,一股子教育的味道。

“你……”王杰希的心重又揪了起来,眼底的惊愕一览无遗。

“怎么了?”他停下脚步,似乎对于王杰希的反应十分不解。

眼前的人,他低眉抬首,举止之间全是张新杰的影子。

可他同王杰希说得清楚分明,他不是“张新杰”。

他对王杰希心有戒备,王杰希也早已感受到了。

可是心却不听使唤。心尖上宛如生了刺,刺得人生疼。

他真的不是新杰吗?王杰希在心底一遍遍质问自己,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。

如果他不是张新杰……那,他的新杰又在哪里呢?
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王杰希扭头过,轻咳一声,轻描淡写地回道。他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。

“你现在要去哪里?”对方难得主动问他。

“回学校吧。”

“直接回F大,恐怕不安全。”他当即否定了王杰希的想法,顿了顿,提议道:“我的……朋友就在附近,如果你信得过我们,他可以送你去附近的一处居所,那儿很隐蔽,很安全。你要回去,至少也要等今夜的事都过去。”

末了,他说:“是因为我,你才会被牵扯进这桩麻烦里,对不起。”

王杰希不在意地笑了笑。

这个人也好,张新杰也好,都不喜欢平白无故给别人添麻烦。

而当他面对那副面容时,王杰希发现自己很难说出拒绝。何况……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,他承认,他想跟决明走,这样才能彻底确定,他究竟是不是张新杰。

王杰希接受了对方的提议。

秋日夜晚,清风拂面,不远处的草丛中,萤火明明灭灭,轻舞飞扬。

沿途走了一刻钟后,一辆奥迪缓缓停在二人跟前。

被车前的灯晃了眼,王杰希只能隐约看出车中人的轮廓。

身旁的人先他一步来到车的左手边,轻敲玻璃窗。车窗落下,他朝里面轻声低语了几句,发动机的声音无情地盖过了人声,决明的身影遮住了车中人的模样。

他们足足讨论了五分钟,却没有得出结果。王杰希站在一边,心想,是不是让他的朋友为难了,正准备上前询问,车里的人终于推门下来。

朦胧的月光勾勒出他的五官,即便穿着已与从前大不相同,王杰希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
然后惊讶得说不出话。

如果说,王杰希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张新杰,那么,除却张新杰之外,还有一个人,恐怕他也很难忘记——他从前最好的朋友,那个将张新杰带到他身边的人。

方士谦。

方士谦一出现,身侧之人的真实身份表露无遗。

那一瞬间,王杰希的心中五味杂陈,不知喜怒。

借着车灯,王杰希的反应尽收眼底,方士谦忍不住摸了摸鼻子。早在远远望见王杰希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,前方有一场暴风雨在等着他。

是他从呼啸的人手中救下了张新杰,但确实也是他,向王杰希隐瞒了“张新杰依然活着”的事实。

可他还是来了。

今夜,他和作为特工的“决明”接到任务,要求他们潜入F大酒会,从一位与会者身上拿到某件物品,以此作为其罪证。具有良好洞察力与行动能力的决明负责执行,方士谦负责接应。

会撞见王杰希,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。这俩人在这种场合底下还能碰面……方士谦难得苦笑,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“有缘千里来相会”呢。

他走到王杰希面前,努力让自己放轻松一些:“好久不见。”

“是啊。”王杰希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。

“你们认识?”决明,哦不,张新杰奇道。

“我们是老朋友了。”方士谦拍了拍王杰希的背。

王杰希默默点了点头。张新杰的疑问,让他心头的怒气褪了一大半。比起对于方士谦的愤怒,他显然更想知道,张新杰他……究竟经历了什么。

“我们去那边谈。”方士谦指着不远处朝王杰希打了个手势,转而对张新杰说,“等我们一下,十分钟。”

张新杰应下了,对于眼下的情况,他有些茫然无措。这个人,竟然和方士谦是旧识,那么,他真的,也认识自己吗?

“你说吧。”王杰希吐出一口气,让自己冷静下来。他明明不是情绪外露的人,但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,大约比他过去一年所经历的还要多。

方士谦沉默着,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开口。

王杰希索性主动把问题抛给他:“他是张新杰?”

这是王杰希最关心的,比起这个,其他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
方士谦痛快地点了点头。

王杰希飘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,唇角都不自觉漾出了一丝温柔。

方士谦看在眼里,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。王杰希越是如此,那便越意味着……

“那他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好像对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?”

终于来了,方士谦想。

“他被国安局的人带走之后,究竟经历了些什么?”王杰希的声音越来越冷,仿佛失了温度,他的表情也越来越严峻,就像刚刚露出温柔笑意的完全是另一个人一般。

方士谦闭了闭眼,用自己都听不太真切的声音说道:“我和国安局的人谈的条件,要让张新杰活下来,必须让他……经历去人性化测试。他挺过来了,可是醒来之后却……什么都不记得了……”

心倏地收紧,王杰希嗓音喑哑:“去人性化测试?”

方士谦长叹一口气,一字一句地道起这一切的来龙去脉。

 

 

方士谦说完后许久,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
王杰希是不想说。

方士谦是不知道说什么。

他早料到,王杰希如果知道了真相,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。张新杰通过了测试,却失去了记忆,对从前的事一无所知,所幸除此以外,他仍像以前一样,具有出色的运动神经和超常的逻辑推理能力。所以方士谦带着张新杰做特工,领任务,满世界抓坏人。偶尔,他也会生出把张新杰送回去的念头,但一想到王杰希可能的反应……他当即把念头扼杀在了摇篮里,也没打算知会他,虽然,这么做是挺对不起这个老朋友的。

而眼下王杰希的表情,证实了……他的判断并非毫无根据。

“王杰希,你……”方士谦终于忍不住开口。

王杰希没有理会他。

只因窒息般的疼痛止歇不住地在身体内扩散开来,最后渐渐充盈着整个胸腔,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,容色也愈发变得苍白。

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从身体中抽离了出去,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。

张新杰之所以会跟国安局的人走,是为了保全他。

那之后的一年里,他在王杰希看不到的地方,独自面对着永夜的黑暗,承受着非人般的折磨。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,肉体上的折磨往往不是最痛苦、最刻骨铭心的。他和张新杰,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心智脆弱的人,可即便如此,依旧抵不过几百个日夜的与世隔绝。只因它会一点一点掏空你的内心,侵蚀你的记忆,磨灭你的意志,让你变得不再是原来的你。只是粗粗想上一想,王杰希便觉胸口仿佛压着重逾千斤的巨石,让他喘不过气来。

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场偶遇,他仍会被蒙在鼓里,依旧对此一无所知,不知道他最心爱的人,曾在黑色的牢笼中度过无数个日夜,周身不见一丝光亮,直至那一缕支离破碎的记忆也离他而去,徒留一片虚无,混沌着度过无尽的、冰冷的夜。

他不仅对此一无所知,且无能为力。

如今,他还能再见到张新杰,听他低声与自己交谈,那仿佛已是上天的恩赐。

方士谦不敢面对他,因为是他擅自和国安局的人谈妥了这样的协议。

可是,如果没有方士谦,张新杰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他面前。

孰轻孰重,王杰希分得很清楚。

和张新杰的生死比起来,“他是否还记得自己、记得过去”这件事,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。

只要他能够活下来,像他自己所希望的那样,王杰希想。

“士谦,谢谢你。”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,“谢谢你救了新杰。”

方士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看到王杰希冲他勾起了一个虚弱的笑容。

“但是,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。”王杰希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冷静,他不是不堪重击的人,更不是无法明辨是非的人。

“是,我不该一直瞒着你。”方士谦坦然道。他明明知道,王杰希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关心张新杰的生死。

“现在,你预备怎么办?”是带张新杰走,还是让他继续跟着自己做一名特工?

他接着说道:“现在没有人监视他,也没有人追踪他,你可以带他去一个陌生的国度,重新开始你们的生活,说不定哪一天,他会想起从前的事,想起你。”

王杰希默然,过了会儿,沉声说道:“如果‘从前的事’也包括那一段经历,我只愿他永远不要记起……”顿了顿,他说,“我想尊重他自己的决定,如果他喜欢当特工,我没有反对的理由。”

方士谦望着他,不说话。

“你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些吧?”王杰希突然问道。

“当然没有!”

王杰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让方士谦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。

“士谦,下不为例。”

到此为止。王杰希最后丢下一句,转身朝奥迪走去,他不愿让张新杰等他们太久。

“好。”方士谦知道他在指什么,一口应下。

 

 

“比预计晚了五分钟。”张新杰站在车外,面无表情地向方士谦宣判,“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,士谦,后面的人随时有可能追上来……”

“是是,我的错,我们现在就去安全屋。”方士谦一边打断他的话,一边不由分说地把他和王杰希推进后座。

王杰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,逮着了机会避过张新杰,质问起方士谦来:“他刚刚……喊你‘士谦’?”

方士谦一愣,轻声嘀咕着:“我说……不是吧,两年不见,你连这醋都吃?”

王杰希盯着他不过三秒,方士谦主动举手投降,都什么人呐,一面见醋味就这么重。

方士谦专心开着车,后面的两个倒是没什么事地聊了起来,居然还是张新杰先起的头。

“你和士谦认识?”

王杰希当即哽了一下,方士谦在前面偷笑。

“我们是大学同学。”他答道。

“哦,”张新杰做了一个歉然的表情,“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你。”

王杰希一挑眉,在心底无声地吐了个槽,他自然不会和你提起。

“那你呢?你和方士谦认识有多久了?”王杰希索性问起他来,“对了,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
张新杰不经意地看了方士谦一眼,方士谦背后似乎长了双眼睛,察觉到他的视线,微微点了点头。

“决明,”他回答道,“决明子的决明。到下个月十号,我和他认识刚好一年。”

王杰希一愣,心底毫无征兆地疼了一下。

那也意味着,一年前的十月十号,正是张新杰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的日子。

“我叫王杰希。”虽然他没有多问,但王杰希想了想,还是自报家门。

“王杰希……”他轻声重复道,平和中正,但,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。

王杰希看着他,再一次听他低声叫出自己的名字,心底的滋味,竟不知是苦涩多一些,还是甜蜜多一点。

方士谦察觉到背后气氛的异常,顺手牵过了话题:“决明,你不是最喜欢研究逻辑推理和统计学吗?王杰希是Q大数学老师,你俩刚好可以交流交流。”

“你是数学老师?”张新杰的眼睛微微发亮。经过刚才的接触和方士谦的暗示,他似乎逐渐放下了对王杰希的戒备心。

“是。”王杰希望着他,清秀的脸庞上流动着最为珍贵的生命力,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。

“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,”张新杰说着,身子略微向王杰希这一侧靠过来,“但一直没有想明白,如何利用贝叶斯定理解释蓝绿悖论……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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